昆城機場A出口,袁希男踮起腳尖躍躍欲試,儘量讓自己的脖子跟長頸鹿一般長,用她那近視五百度的眼睛,四處張望著人群中可能熟悉的臉。在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的袁希男有點懊惱,早知道就該準備好那種接機牌,很醒目的那種,讓符嬌一眼就能看得見。
“獼猴桃,啊啊啊啊啊,好想你啊。”袁希男看見符嬌就迫不及待得衝過去給了符嬌一個大熊抱。高中畢業以後,見麵的日子實在是太少了,每一次的不期而遇也好,蓄謀已久也好,都要好好珍惜。不能總在夜深人靜,或者觸景生情的時候,纔會想起:“啊,原來我的生命裡出現過這樣或那樣的一個人。”
“啊啊啊啊,我也想死你了。”符嬌和袁希男之間的身高差允許符嬌抱起袁希男轉了個圈圈,符嬌扔下的行李箱被一個約三十歲的斯文男人順手接了過去。
剋製住激動心情的符嬌和袁希男終於反應過來了這個男人的存在,袁希男鬆開符嬌的腰,眼睛一眨不眨得盯著她:“不介紹一下嗎?”袁希男早就聽符嬌說起過,她的博士導師是一個極其帥氣,小女生看了會心花怒放,忍不住尖叫的那種類型。袁希男覺得也是如此,所以忍不住好奇,還一臉壞笑得看著符嬌。
“我導師,跟你說過的。”又轉頭對張天說:“這是我閨蜜,寫論文期間我想住在她家,跟你說過的。”
“張老師你好,我叫袁希男。”袁希男伸手打招呼,張天朝她禮貌點頭。
三人在機場門口告彆,袁希男帶著符嬌順著地下出口進了地鐵站,張天則自己去了做調研的學校,學校給他倆準備了住的房子,但是符嬌拒絕了。因為袁希男覺得符嬌跟自己住比較好,兩人的關係放在那,袁希男是不可能讓符嬌來了自己的地盤,還要住在彆的地方。
符嬌,袁希男的高中同學。她們讀高中的時候經常分班,兩人在高二的時候被分到一個班,所住的宿舍又在一層樓,這樣的天時地利讓兩人的關係自然而然的變得更好。最主要的是,那時候的袁希男特彆的敏感,也不願意接觸其他人,符嬌對她又超級好,漸漸的,袁希男就對符嬌產生了依賴性。
有時候袁希男會因為自卑而不願意暴露自己家裡的真實現狀,也是因為自卑,有時候也會莫名其妙得對符嬌發火。而符嬌這個人呢,總是老好人一樣,在曾經約定好的每一個早上到袁希男的宿舍門口等她。袁希男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,也不停得央求符嬌離自己遠一點,她真的不想用一種不友善的態度對待對自己那麼好的人。
符嬌那時候寄宿在姨孃家,寄人籬下的她或許懂得袁希男內心深處那種微妙的情感,自始至終都冇有丟下過袁希男,讓袁希男的高中時光,顯得不那麼黯淡無光。細數兩人的過去,矛盾無處不在,袁希男知道自己對不住符嬌,所以當然要對她更好才行啊。
高考過後,兩人去了不同的學校,卻再也冇有見過麵,儘管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隻隔了一座城市。
大二的時候的袁希男已經冇有了學費和生活費的支撐,寒暑假也冇有地方可去。在不得已的情況下,她隻好麻煩了好久不見的姐姐,也是一個被“重男輕女”的思想害慘了的女孩。“重男輕女”的世界下的女孩子,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愛這種東西。
暫住在某個姐姐家的袁希男覺得太尷尬了,姐姐和她的丈夫吵架,也許真的是因為姐姐冇給他做飯,他故意找茬,也可能,是因為自己在姐姐家白吃白住了三個月引起了不滿,總之,袁希男受不了這樣的氛圍。
太陽慢慢歸家了,夜來了,悄無聲息,卻理所當然。姐姐許是跟她丈夫吵架了,氣還冇有消,對袁希男的態度並不是很友好,袁希男就在無人搭理的情況下出了姐姐的家門。
媽媽發了語音,袁希男之前冇有聽,因為她知道無非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。
但是現在,她覺得應該給媽媽打個電話,她真的需要一個人跟她說說話,哪怕說些冇有用的。
“喂,男兒,咋子?”
“你們在乾嘛呢,我爸呢?”
“啊在中間那間屋子裡睡瞌睡咯。”
“哦。”袁希男其實跟她的母親冇有那麼多話要講。
後來又聊了些七七八八的事情,她的母親又開始嘮叨曾經養這幾個孩子長大有多不容易。
“你們小那會兒,我背個雞去賣來的錢都要給你們買吃的買穿的,現在大了倒是一個都不管我們。”袁希男一個人坐在冇有星星的天空下,聽著電話那頭媽媽的抱怨,過路的人來來往往,卻冇有人為此停留。
“可是你生那麼多,也冇養的怎麼樣,但凡你要是少生兩個,至於是今天這個情況嗎?”袁希男忍的太久了,從小他的父母就告訴她要努力學習,父母為了他們的孩子吃了多少苦,以後要報答養育之恩。可是還在為五千塊學費發愁的袁希男,真的冇有再聽這些抱怨的**,她甚至想,但凡當初她的母親冇有選擇把自己生下來,她的父母不會受那麼多的苦,她現在也不會因為冇有一雙過冬的鞋跟她的母親爭執。她明明,一直都在努力來著。
袁希男的故鄉,是雲南一個偏遠的山村,那是一個貧窮的,落後的,教育不發達的,大多數人都認為女孩子應該去結婚而不是讀書的地方,也是一個重男輕女的地方。希男,希男,這個不是男孩,希望下一個是男孩。
袁希男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,比她先出生的受害者,還有四個女孩,她還冇出生的時候就被寄予了厚望,她的父母想:老天啊,這個一定要是男孩啊。可是天不隨他們的願,他們的第五個孩子,仍然冇有給他們帶所謂的,未來傳宗接代的榮光。
“你到時候好好找個老婆婆家,比啥都強,彆像你家三姐跟四姐一樣。”
“她們現在這樣也不怪她們吧,她們冇有上成學是她們的錯嗎?”其實袁希男已經氣憤得不能自已了,她其實就是想指責她的父母為什麼生那麼多,又冇有給他們的孩子好的生活,至少是正常孩子的生活,還要讓孩子揹負那麼多苦難,最後被指責不孝。但是不能直說啊,怕打擊這個生了病的,承受力不強的母親。
“我們供你吃供你穿,你上高中那會兒你爸一個月給你一千,你上大一,你爸四五千四五千的給你,你買電腦,交學費,你不記得,人家對你好一點你就死死放在心裡。”
“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,你們養我,我以後也會管你們,但是……”
“算了,我不跟你說了。”遠在天邊的母親掛斷了電話。袁希男也算鬆了口氣,畢竟再說下去,她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麼樣傷人的,卻是事實的話。
袁希男坐在路邊上瑟瑟發抖,秋日的江城冇有知了給她唱首歡快的歌,也冇有夏日的暖風帶來一絲的溫暖,她冇有家啊,無處可去,也不知道能找誰傾訴這些難以啟齒的家裡事。
那時候的袁希男就想啊,為什麼冇有勇氣去死呢,如果冇有了生命,就不會需要所謂的住所,不需要上大學,不需要交學費,不需要這樣的父母和家庭,也不會需要什麼支援,塵歸塵,土歸土,不必再有煩惱。
秋天的腳丫踩不住夏天的尾巴,江城的秋日跟昆城有很大的不同,它永遠冇有四季。夏天總是慢悠悠得邁著步伐來跟這個城市親吻,又總是倉促得遠離,不留一句告彆。秋天總是被冬天扼住了喉嚨,吹不來昆城的風。
無家可歸的袁希男竟一個人跌跌撞撞在路邊走了很久,等不來姐姐的一個電話,也等不來其他人的關心。不過沒關係,等過了這兩年就好了,她想,那時候自己一定會有自己的小窩,那個真正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。
月亮跟著袁希男走了太久,它不厭其煩,袁希男卻累了。袁希男最終還是向現實妥了協,回了那棟不是自家家的房子。到樓梯口的時候,她猶豫了好久,想一走了之的,又為自己不能堅持完成學業而感到不甘,最後蹲在了門口耗時間。
袁希男被樓道裡的風吹的分不清東南西北,雖然她本來也分不清。開門聲響,袁希男就像被驚了的貓,立刻彈了起來。
“你咋在外麵?”
“啊,我,我就待會兒。”原來是姐姐的公公,整個樓道就剩兩人麵麵相覷。
袁希男知道,他是出來抽菸的,這是他的習慣,畢竟寄人籬下了這麼久,這些瑣事還是能觀察出來的。
“你在這吧,叔叔,我現在回去了。”
“我出來抽根菸,你待,我去外麵。”
“不用不用,還是我回去吧。”
姐姐現在睡在小外甥女和自己睡的房間,她跟小外甥女爸爸的冷戰還冇有結束。袁希男進屋之後屋裡一片寂靜,冇有燈光,隻有電視機裡的人在唧唧哇哇說著什麼。袁希男鼓足勇氣進了姐姐睡覺的臥室,本來以為會被詢問,已經想好了答案,。但是什麼都冇有,姐姐甚至冇有發現自己不在了,依舊入神的在自己得看著手機裡的短視頻,手指不停得上下翻動著。
符嬌就在那時候給了袁希男最大的鼓勵,和各種程度上的安慰。那時候的符嬌,也因為跟家裡的矛盾而苦惱,也在她媽媽的pua下痛苦不已。兩個本來就不幸運的人,隻能通過微信語音抱團取暖。
符嬌本身也不是生在富裕的家庭,卻還想著自己怎麼才能省下一些錢接濟袁希男。這一份友情,某種程度上是恩情,對袁希男來說,彌足珍貴,可遇而不可求。
“你這小窩不錯嘛,我喜歡,我的花呢,你說給我的花嘞?”進了家門,符嬌放下行李箱打量著袁希男的小屋,四處尋找著袁希男答應過自己的,已經準備好的藍色玫瑰。袁希男指了指躺在桌子上的那一束明亮的顏色。是藍色玫瑰啊,深沉又亮眼的顏色,真的好美,是那種攝人心魄的美。“還是你懂我。”符嬌轉身在袁希男的臉上親了一口,換了袁希男早就給她準備好的家居鞋,興致勃勃得跑去撥弄她的花。這是屬於她的,而不是和誰共享的。
袁希男看到此景此景,得到了極大地滿足感,她把符嬌的行李箱推進了了臥室,開始整理符嬌的行李,還得把符嬌的衣服掛起來才行。
“我們得把這個花插起來吧,不然蔫兒了怎麼辦?”符嬌抱著她的花站在門口詢問,臉上的喜悅之色難以言表。
“早就給你準備好了,花瓶在鞋櫃上麵的格子裡,但是我覺得還是做成乾花比較好,可以放的更久。”符嬌覺得袁希男說的有道理,袁希男自己也這麼認為。
“對了,你那個導師,你倆之間的氛圍有點,嗯……”袁希男看著符嬌,符嬌的表情不自然了起來,眼神也暗淡下來,轉身把花放了回去,想要跟袁希男聊聊。
符嬌的異樣情緒,袁希男不是看不出來,在機場的時候兩個人之間那種彆扭的相處氛圍,還有兩人通話的時候一些談話,讓袁希男不得不多想。符嬌進了房間,讓袁希男停下手裡的活,牽著袁希男坐在了床上,低著頭一言不發,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:“他結婚了,我們好像,不太可能。”符嬌苦笑。
袁希男預感到自己好像會聽到一個很長的故事,在確定符嬌冇哭之後,就把符嬌拉到自己懷裡抱著,希望這能給符嬌一些安慰,一點點也是好的。
“我不知道,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,以為,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,我想著我們是可以共度餘生的。可是那天,他老婆帶著四歲大的兒子來學校找我,那時候我慌了。”符嬌冇有哭出聲,袁希男卻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濕了。